【楼诚】小团圆
圣诞节刚过,大姐来了电报,说今年的旧历新年要到法国来,和他们兄弟三个一起过年。
明楼拿着电报喜忧参半,阿诚安慰道:“别发愁了,好不容易团圆一次,我去跟烟缸告个假,安排我静默几天。”
“告个假?”明楼瞪他一眼,“说的轻巧,小心她脾气上来,把你派到伏龙芝去过年。”
话是这么说,明楼还是亲自前去打了招呼。
“烟缸”听了,笑得有些玩味:“求我还不如去上炷香,保佑那些人也知道过年,别出来找事。”
说的虽然不好听,究竟没有驳了明楼的情面。
明台放学回家看到电报,高兴得一蹦三尺高:“我就知道大姐想我了。”
明楼从报纸后面抬起头,不动声色地泼了盆冷水:“你的拉丁文成绩单是不是快寄到了?”
此后的一个星期,明台每天咬牙切齿地打电话去邮局催件。虽然圣诞期间的邮件浩如烟海,邮差还是很给面子地在大姐来的前一天送到了。
第二天,兄弟三个一早等在港口接人。
明楼悄悄问:“他藏哪儿了?”
阿诚低声笑道:“塞进枕套里,被我翻出来了。”
明楼气笑了:“这小子,一点儿长进没有,还和当年藏情书一个路子。”
另一边明台已经挥着手大喊起来:“大姐!大姐!”下船的人很多,乌泱泱从他们面前经过,明台怕被挡住了看不见,还使劲跳了几下,“我在这儿!”
“看见了,跳什么呀,小心摔着。”明镜笑容满面地走下船,伸手在明台头上揉了揉。
从上海到法国还没有直通的航线,她是先飞到香港,再从那里坐轮船。路上颠簸了好几天,虽然精神还好,看上去难免有些疲惫。
阿诚接过箱子,明楼问:“阿香怎么没来?”
“哎哟,你们要过年,人家难道不要过年啦?”明镜说,“再说,家里总得有人打理呀。”
一家人回到租住的公寓。明台因为撑腰的人来了,一进门就四处乱窜,中气十足:
“大姐,这房间是我收拾的!”
“大姐,你晚上想吃什么,我学会做牛排了!”
明楼叫他先回房间,让大姐休息一会,明台撇嘴道:“大姐你看呀,你不在,大哥就和阿诚哥沆瀣一气,欺负我。”
明台最终是被阿诚揪着脖子拽走的。
十几个小时的时差,明镜确实有些累了。明楼也起身道:“大姐,你先睡一会,晚饭好了我来叫你。”
明镜阖上眼睛点了点头,忽然捉住明楼的手,轻轻握了一握:“都好好的呀,看见你们都好好的,我就放心了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像是梦中呓语,明楼眼眶一热,连忙带上门退了出来。
第二天睡醒之后,明镜的精神好了很多。吃过了早饭,说要带他们兄弟三个去逛街。
她这次轻装简行,只带了一只皮箱,穿衣打扮却依然考究,一袭牡丹纹路的高领旗袍,发髻一丝不乱,全无人在旅途的模样,再套上极有分量的貂皮大衣,即便走在以时尚著称的巴黎街头,也引的路人频频侧目。
明镜一早就打听好了巴黎最老牌的西装店,先直奔那里给弟弟们每人从头到脚定做了一整套行头。
明楼三个被店员指挥着抬臂量尺寸,头发花白的老裁缝拿了料子给明镜挑。
明镜一一看过,果决地挑了三匹最好的,又去选皮鞋的样式。老裁缝少有见到这样阔绰又识货的小姐,用法语称赞了一长串。明镜听不懂,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,颔首笑了笑。
出了裁缝店,明镜叫三个弟弟领路,改道去老佛爷百货血拼。
莫说明台和阿诚,就是一向不吝金钱的明楼,在真正出手阔绰的姐姐面前,也像是个穷酸的小开。
明镜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礼物:香水,手表,皮包……路过珠宝柜台时,还特意打听了黄金和钻石的行情。
到了回家的时候,除了明镜,每人手里都拎了一堆大包小包。
明台和阿诚苦着脸在前面走,明镜把明楼拉到身边,细细交待着:“我回国之后马上汇五万现钞过来,你都换成黄金,存在花旗银行里,现在国内这样乱,钱怕是要不值钱了,刚刚我打听好了,买黄金还是要比买钻石划算的,总要给你们兄弟三个存点老婆本的呀……”
明楼欲言又止。
他想告诉明镜,别再为他们兄弟三个操这么多的心,不然会老的;还想告诉明镜,你的弟弟是数一数二的经济学博士,他是不会让国内经济垮掉的……但最终只是由着大姐挽住自己,颔首道:“是,明楼遵命。”
不等到大年三十,明台柜子里的新添衣服就放不下了。
明镜难得来一次,自然是恨不得把家都给弟弟们搬来,还嫌买得太少。
明楼一再表示够用了,明镜不以为然:“要我说还是房子太小了,过了年我陪你们去挑一个大的,三个大男人这样挤着住可怎么行。”
阿诚连忙说租这间图的是离学校近,大哥上班明台上学都方便,明镜这才作罢。
除夕当天竟颇为应景地下起雪来,姐弟四个去唐人街买了几样时令蔬菜,还有墨水和红纸,这是明楼的意思,说要亲自写一副春联。
明镜很高兴:“这才有过年的样子嘛。”
回来的路上经过一家相熟的中餐馆,阿诚进去了片刻,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竟然弄到两盒半成品的饺子。这下连明台也雀跃起来了。
回到公寓门前,大门外倚着一个人,戴了一顶半新不旧的毡帽,帽檐压得很低,似乎正在等人。
明楼一见就沉了脸——王天风!
明镜看弟弟的脸色有些奇怪,问:“家里来客人了?”
阿诚连忙说:“是大哥的同事,大概是有事要谈,大姐,我们先进去。”
明镜就和明台阿诚先进了屋,净了手准备晚饭。明台跑进去打下手,嚷嚷着要吃栗子鸡。
阿诚往厨房里看了一眼,快步走了出来。
明楼已经把王天风揪到了墙角,没好气道:“大过年的,你来干什么!”
王天风摘下毡帽弹了弹,皮笑肉不笑:“你家过年,死了的弟兄过不过年?”
明楼的神色凝重起来:“怎么回事,有任务?”
王天风阴恻恻地笑起来:“月黑杀人夜,风高放火天。”
明楼哼了一声:“不去,你家郭骑云呢?”
王天风说:“出任务了,所以来跟你借个人,当然,你这条毒蛇愿意出洞更好。”
阿诚抢了一步开口:“大哥,让我去。”
明楼冷冷瞥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,继续问:“是共党,还是日本人?”
“意大利人。”王天风说,“是个黑手党,昨天晚上在第八区枪杀了我们的一个情报员。”
明楼皱眉:“黑手党?”
王天风说:“不管什么原因,上头的意思,都不能放过。”
明楼还没来得及说话,就听见明镜隔着厨房的窗子叫他们:“怎么回事呀你们几个,有事进屋谈,晚饭快好了。”
王天风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楼,等着瞧他怎么应对。
“哎呀,忘记了。”阿诚忽然一拍脑袋,高声说:“大姐,我去买醋。”
明楼想拦已经晚了。
明镜探出头望了一眼,说:“好吧,快去快回。”然后摇了摇头,端着一钵汤走开了。
明楼叹了口气,低声叮嘱道:“黑手党最是肆无忌惮,千万小心。”
阿诚点头道:“知道了。”
王天风等他俩把话说完,重新戴好毡帽,扔下一句“晚上八点,疯马俱乐部”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阿诚又向屋中看了一眼,见大姐不在窗边,这才说:“大哥,我走了。”
明楼点点头,伸手为他拂去肩上的雪花:“早去早回,大姐还等你吃饭呢。”
年夜饭已经端到了桌上,苏州点心混杂着法式长面包,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。
明镜看了眼手上的腕表,有些焦心:“这个阿诚怎么回事呀,买醋买到哪里去啦?”
她盯着明楼看,目光很警惕:“你们兄弟两个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呀?”
明楼笑得脸都僵了:“怎么会呢,大概是路上耽误了。”
明台捏着刀叉坐在一旁,盯着大哥看了一会,下决心似的,这才转向大姐,慢吞吞地说:“是我让阿诚哥顺便帮我去唐人街看看,有没有鞭炮卖。”
他一边说,目光轻轻瞥了明楼一眼。明楼微微眯起眼睛。
明镜这才信了,埋怨道:“多大的人了,还贪玩儿,法国人哪会做这东西呀。”
说着话,街上远远传来一阵响动。
明楼神色凛然一动。
明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大哥,嘴上却说:“怎么没有,我看见了,没准一会还能听见有人放鞭炮呢。”
明镜无奈道:“好好好,我的小祖宗,姐姐去把汤给你热一热。”
疯马俱乐部后巷。
王天风收起手枪,点了点垃圾箱里的尸体,呲牙一笑:“齐了。”
阿诚嫌恶地擦了擦手,低头检查衣襟上是否留了血迹。
“过年了。”
走出暗巷的时候,王天风没来由感叹了一句。
阿诚看了看手表,现在回家还不算太迟,他露出笑意,向王天风拱了拱手:“王先生,新年快乐。”
王天风忽然叫住了他,阿诚回过头,对方扔来一样东西。
阿诚接在手里,是一只滑溜溜的玻璃瓶。
“刚刚在后厨顺的,”王天风说,“都说了去买醋,总不能空手回家吧。”
阿诚一怔,连忙道谢,王天风已经大踏步转身走了:“替我问你大姐新年好。”又说,“你大哥就算了。”
阿诚笑了起来,他把瓶子揣进怀里,回过头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跑起来。
他跑得那样快,像一株轻盈的羽箭,掠过金闪闪的橱窗,掠过积雪的松柏,掠过身后的万家灯火,直到终于停下了脚步:
“我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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