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楼诚】不同归（上）
暴露发生在一夕之间。
所有人都没有想到，死间计划那样的大风浪都挨了过去。这一劫，竟然躲不过了。
76号天亮后就会得到消息，而上海站多年的心血都将在这一夜之间蒸发殆尽。
明楼接到的命令是连夜撤离。
他将书房内的机要文件处理妥当，站起身来，最后一次环顾这间房子。
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，也是他将阿诚养大的地方，是他们的家。
今夜过后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。
还好，只要人还在一起，总还是有念想的。
明楼推开房门走了出去。
阿诚已在等在房间门前：“大哥，车已备好了，箱子里是应急的衣服和干粮，应当足够撑到目的地了。”
明楼点点头。
既然已经决定，便也没必要无谓伤情了。
他从阿诚手中接过外套，大步向门外走去。
阿诚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默契地跟上去。
明楼停下脚步，目光落在阿诚的脸上。
阿诚垂下眼睑，竭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，紧握的双拳却在微微颤抖：“大哥，我不能和你一起走。”
明楼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阿诚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，声音艰涩却清晰：“我接到的命令，是继续留在上海。”
明楼惊怒交加，一步上前夺过阿诚手中的指令。
阿诚接到的命令，是确保明楼撤离后，假装向76号投诚，获得敌人的信任，成为组织嵌入上海的最后一颗钉子。
这一招叫做孤注一掷。
这是绝招，也是险招。成则矣，若是不成，阿诚就成了弃子。组织已尽数撤离上海，他只身涉险，无人掩护，一旦被识破，后果可想而知。
明楼的大脑飞速旋转着，他将指令来来回回读了三遍，却仍没有寻出破局之法。但他唯一清楚的，就是不能把阿诚，他的阿诚，一个人留在这虎狼穴里。
明楼将大衣丢在脚下，转身在楼梯上坐了下来。
阿诚焦急道：“大哥！”
明楼坚定道：“不行，这样太危险了。我留下来接应你。”
阿诚走在明楼身边，俯身蹲了下来，将双手轻轻搭在明楼的腿上，如同小时候犯了错在祈求大哥的原谅。
“大哥，总有些路，我得自己走。”
明楼何尝不明白。
正是因为明白，他才无法拒绝。
明楼低下头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之中。
二十年了。这二十年他们早已生长在了对方的生命里，犹如两株彼此缠绕的藤蔓，若硬要劈开，没有谁能全身而退。
明楼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绝望是为了阿诚的孤军奋战，还是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阿诚握住了他的手，声音在耳边轻轻道：“大哥，你教过我的，我都记住了。”
门外响起了催促的声音，是组织安排护送明楼撤离的联络员小方。
阿诚唤道：“大哥，你走吧，你走了，他们就伤害不到我了。”
明楼站起身来。
这是组织的决定，他们都没有退路了。
他只能选择相信阿诚，相信他一手教出来的阿诚。
小方打开大门，明楼向门外走去，脚下沉重如陷泥沼。
他在门厅中停了下来，回身看向阿诚。
阿诚站在楼梯上，目光紧紧追随着明楼。
见大哥回头，脸上露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。
明楼心中兀地升起一股火来。
从小他便是这样，被桂姨虐待吃不饱饭，自己问他肚子饿不饿，那时他就晓得伪装出这样的笑容来蛊惑人心。后来他被学堂的同学欺辱，站在自己面前，一边拽着袖子掩盖胳膊上的青紫，一边冲自己这样笑着。
这么多年来，阿诚每次受了伤却又不愿自己担心的时候，都会露出一模一样的笑容。
明楼再熟悉不过了。
越是完美，越是破绽百出。
明楼心中恨恨道：下次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，演技这样拙略，还要在自己面前逞强。
小方示意明楼先行上车，明楼点点头，向不远处的汽车走去。
明公馆内忽然响起一声枪声。
明楼心中巨震，整个人都绷紧了。
小方掩上大门，从明公馆中走了出来。
明楼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，将他死死抵在汽车之上：“说！怎么回事！”
小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，惊道：“这是组织的计划……是苦肉计……”
明楼心中明白了过来，这才渐渐松了手中的力道。
若是自己全身而退，阿诚却好端端留在这里，76号定是要起疑心的。不让阿诚挂点彩，他们如何能相信他叛变的诚意。
苦肉计，他也是用过的。
那次计划除掉南田洋子，阿诚演的就是苦肉计，站在对面的窗口挨了他一枪。
他原本可以安排别人去开这一枪，自己不在现场，计划便可以更简单些。可是他如何能放心别人，那一枪是开在他的阿诚身上，他只有自己动手才能安心。
明楼坐在车中，脑中仍在盘旋着阿诚上次负伤的情形。
他心中忽然焦躁起来，早知如此，这一回也该自己去动手，这个小方下手也不知有没有轻重，若是又打在上次还未愈合的地方，便不好处理了。
怕是阿诚疑心自己不肯开这一枪，才叫小方去做的，他未免也太小瞧了自己。
车已开出了市区，夜色中只有行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。无边的静谧仿佛有了重量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明楼低头看了一眼手表，心中思绪翻涌。
不知76号的人到了没有。出血过多也是极危险的。自己应当晚些再撤离的，还能为阿诚多争取一些时间。
眼前忽然浮现出阿诚倒在血泊中的样子，明楼只觉得如坐针毡，突然有些希望自己现在就被敌人拦下来押送回去，至少能看一看他的阿诚怎么样了。
可是他偏偏不能。
夜色中的明公馆，忽然涌动起危险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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